2016年11月28日 星期一

一個難忘的夜,記華人作家系列第一集首映會。



昨晚,是難忘的一晚。
太巧合了。28日。去年這一天,毛孩Jason安 葬的日子。
八年前的28日,一個重要的人物走進我的生命里。
而昨晚的28日,是有關我的「華人作家」紀錄片的首映。
超開心的一晚。老實說,我的個性是不大適宜身處這樣的場合,回望過去,類似的場合,只有兩次,十多年前的「天堂舞哉足下」發布會,去年的「Kiilling the Angel」發布會。
昨晚,我和其他觀眾一樣,也是第一次看的。放映後與伍導演對談,發覺自己有點胡言亂語,因爲面對的仍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回答提問時,提到命運,人生意義,情欲觀點,書寫的前因後果等等。
在片中,情欲方面,似乎誇張了些,一對男女的牀上鏡頭,其實點到即止就夠了。我十分喜歡替我旁白的Isabelle (昨晚經導演介紹纔相識),她那把磁性的回憶聲調,很有說服性。我想起「天堂舞哉 足下」中的胡眉。
完畢飯局時,有人問,片中的我不見笑容,不似現實生活中的我。的確,昨晚我就差不多由頭笑到尾,尤其與人拍照的一刻。導演回答:「不是我的問題呀,我一話 camera, 崑南就擺出這個樣子。」
我的回應?從占星解釋最易,我的命宮是山羊,嚴肅認真是合理的,但我的命度是人馬,總會自然流露樂觀的表面。片中反映的是我的創作生涯,我對生命的凝視,對,這方面,我是笑不出的。生命好灰,好黑,通常都是苦中作樂。我的憂鬱,自「地的門」開始,就注定了。


片中被訪者共有三人,陳國球,宋子江,朗天。十分感謝他們把我推向某一個高度的位置。不過,我爲人隨便,拿起放下,是平常不過之事。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葉輝說我的作品反映一個人的戰爭。不過,這場戰爭,只不過是對自己的戰爭而已。
生命的長河上,時間帶來的記憶,只能時間本身作驗證。
最後,再一次感謝伍導演花了經年的心血,完成這部「天堂倒置於腳下」,當然未是我的一個「句號」,但至少,終於有機會,透過影像,讓人家認識到我書寫的第一句是什麼。



當今亂世 文人難爲

書在燃燒

當今亂世 文人難爲




(原刊於明報周日讀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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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閒談中,提及現階段,書寫之困局:文人難爲也。
身在亂世,而且當生活在華人環境,滋味在心頭,只能欲說還休。友人可能因陳映真之逝世,感懷特別多。我反無動之中,因爲這些現象,在我眼中,都是很正常的。

有人曾提出過一個問題,如果魯迅還在生,他會如何面對他的文學生涯呢?大概只有兩條路:一是向當權者妥協,寫他們喜歡看的東西,二是不理會生命危險,繼續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可能還有第三條路,索性封筆不寫,做個普通人。但,他是魯迅啊。

好了,還是不談政治這回事。
在一個較自由的社會生存,要面對的,兩個選擇之外,看不到有第三個。其一是追求藝術的高度,致力嚴肅文學,寫自己想寫的東西。或,立志做一個流行作家,迎合大眾的口味。如果真的是要靠出版而生活的,前者走的是非常艱難的道路,後者呢?還會有一線生機,仍要視乎你的才華與運氣。

不妨看看外國的例子,參考一下。
柏德遜(James Brendan Patterson)是當今世界收入最高的美國作家,單是電子書,竟可以銷售一百萬冊,他的全部作品的銷量,是以千萬做單位,高踞全世界首席,把《哈利波特》的羅玲遠拋在後面。他寫的是推理奇情外,還寫兒童故事,大殺四方。至於在華人世界,有一個名叫侯文詠的臺灣作家,他的成績傲視同群,他又寫什麼呢?最出名就是寫老婆,他的有聲書,也是暢銷榜首的。好了,想做作家的你,會有什麼抉擇呢?













2016年11月22日 星期二

中文文學創作獎頒獎典禮明舉行

【中文文學創作獎頒獎典禮】




我爲中央圖書館擔任過多少屆文學有關的獎項呢?
真是一時記不起來。
在過去,我一直都沒有公開撰文提及過。
今屆,破例一點。在這裏寫幾句。
今屆,2916年度的小說組。冠軍作品是「鯊魚」,
評審後已得結果時,全部五位評審都不知得主的姓名,
因文稿沒有署名,以示公允。
八月進行評審,到十一月頒獎前,纔發布了名單。纔
知道原來作者是劉綺華。
她是我臉書中網友之一,本來就不認識,直至她成爲
我占星client 之一,當時,她問及 最理想的工作是什麼
,我依星盤直說:寫作。 料不到,就這麼快,她果然得獎了。
她這篇「鯊魚」寫得真好,評審之一韓麗珠當時還說
作者對寫作的野心不少。

2016年11月20日 星期日

葉壹堂結業反映書店前景一葉知秋

書在燃燒

葉壹堂結業反映書店前景一葉知秋

 

(原刊於明報周日讀書版)


一間具有48年歷史的文具店,要結業了。老板對記者說,「時代不同了,電腦出現,大部分的文具都被淘汰了。」很明顯,記事部,日記部之類,還有多少人購買呢?就算手機的一枝數碼筆,可以代替成盒顏色,連圖畫紙也不需要了。不久之前,一間畫具專門店,關門之前,索性免費送出各式名樣的畫紙。

日前葉壹堂(Page One) 突然停止營業,一點也不意外。理由只有一個,昔日的顧客一天比一到流失了。除了閱讀風氣下降影響外,大家發現從網上訂購書籍方便得多,便宜得多。新書一出版,便可到手,還可以先下載部分內容以供閱讀。

我看到一個奇怪的現實,就是面臨這個世紀性危機,各大實體書店依然抱殘守缺,從不考慮如何改善服務去拉住了愛書的顧客。例如,上了架的書籍,不少都封得密密實實。冷門的,大部頭的,更不在話下。所謂介紹新書,隨隨便便,堆在一起便算。至於店員的水平,大部分都缺乏對書的認識,只靠電腦死查,回答你有或無,僅此而已。我就從未聽過類似以下的回答:「先生,幫你問問分店有沒有存貨。」一間書局連鎖店的口號是「爲書找讀者,爲讀者找書」,對不起,得個講字而已。那些所大減價,只不過九折,有時還要與銀行戶口掛鉤,內地書加運費,空前離地,以空郵利率計算。正因如此,在售價上,二樓書店纔有些生存空間。但長此下去,前景有多少樂觀成份呢?


網絡訂購的優勢與電子書的流行,大局已定,我不是說實體書會消失,但再過十年,廿年呢?在我眼中,一年一度的書展,只不過是營商者的策略,對於回復實體書昔日的光榮歲月,已成一件不可能之事。

2016年11月16日 星期三

《崑南:天堂倒置腳下》私人首映會

【華人作家新系列】

大家還記得嗎?去年我在威尼斯拍記錄片。
轉眼一年,伍導演的精心傑作,終於完成剪片錄音工作了。
是的,這是港臺的節目,但大家想先睹爲快嗎?
我們已特別安排一個私人放映晚會,歡迎有心人士出席。
我手上有十個座位名額左右,如果真的想參加,請馬上報名留位。

華人作家新系列
第一集
崑南:天堂倒置腳下

私人首映晚會

11月28日 晚上七點 舉行
地點:香港電影資料館
香港西灣河鯉景道50號


2016年11月13日 星期日

高漢:亂世智者唱出生命中極黑的意義



高漢:亂世智者唱出生命中極黑的意義

(原刊於明報周日讀書版)


剛與友人拉扯談到11月11日11點這個祕數的怪異,便 驚聞里安納高漢(Leonard Cohen)離世,心境馬上下沉。只是一個月前,他推出了新作,接受訪問時,便公開說,他已作心理準備,隨時迎接死亡。(原文:“I am ready to die. I hope it’s not too uncomfortable. That’s about it for me.”)料不到,一語成讖,享年82歲。大衛寶兒逝世後,再一次直敲心靈的重擊,一陣沉痛的感覺升起,眼前的確是亂世,一個又一個智者遽然離開我們之同時,冒起的是一個又一個魔星。


他的新作「更黑」(You Want It Darker ), 可以說,就是一個「預告」。更黑,是他一直以來對生命的觀照;更黑,無疑是指我們所處年代的一面鏡子。自然想起他寫過:「人人都知道船在漏水,人人都知道船長在說謊。...人人都知道,窮人繼續窮,富人繼續富。」但,從這首「更黑」的歌詞中,幾乎可以說,他借此總結了他的人生哲學。


「更黑」的部分歌詞:

There's a lover in the story
But the story's still the same
There's a lullaby for suffering
And a paradox to blame
But it's written in the scriptures
And it's not some idle claim
You want it darker
We kill the flame
You want it darker

Hineni, hineni
I'm ready, my lord

Magnified, sanctified, be thy holy name
Vilified, crucified, in the human frame
A million candles burning for the love that never came
You want it darker
We kill the flame


先試意譯如下:

故事中少不了戀人
但故事不外仍是故事
因受苦而哼出的調兒
要怪就怪悖論處處
這一切寫在古書裏
並不是什麼出爾反爾

你想要更黑一些
我們禁止火熖放射

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主啊  我隨時候命

在人類框架中   聖潔的名字
擴大了  被犧牲  被醜化
還一一釘上了十字架
千萬獨光下愛永像凋謝的花
你想要更黑一些
我們禁止火熖放射

(*Hineni,是希伯來文,我在這裏之意,是舊約中阿
伯拉罕與上帝對話時的第一句話。)



從這首遺作之一的歌詞,我們可充分感受到這個事實:高漢一直被標簽為「厭世教父」(Godfather of Gloom),未必無因的。在他的創作(當然包括他的詩歌,他的小說),都足以反映或透視現代人類的悲痛經驗與處境。他那把極度低沉、古鬱的唱腔,扣人心弦,仿佛來自地底下深處,一股不知名的黑色力量,永遠在適當的時刻向你呼喚、吶喊或甚至侵襲。

沒錯,他是本世紀頂尖兒的歌手,但,他也是文字人,而且創作力驚人,小說兩部,詩集有十三本之多(他與著名女民歌手Joni Mitchell曾相戀,她形容他是「閨房詩人」;他的第一本詩集名爲:Let Us Compare Mythologies ), 因此,許多人都同意,諾獎若要立心把歌手創作歸為文學類,這個桂冠應頒給高漢,幾時輪到卜載倫呢?翻查一下資料,我們更可發現,在2011年西班牙皇室的文學大獎(Prince of Asturias Awards)以及2012年國際筆會首屆具優秀文學價值作曲大獎(PEN Award for Song Lyrics of Literary Excellence.),都已成他的囊中物。在1985年,加拿大作家協會也頒給他一項詩歌大獎,  代表作是Book of Mercy。在音樂與文學兩個界別同時獲得如此崇高的地位,恐怕除了他,前無古人。是的,不妨重覆一句:幾時輪到卜戴倫呢?被記者問及對于今屆諾獎的意見,高漢就這麼說,這類榮譽只不過像把一枚獎章放在喜馬拉雅山上。如果老卜聽了,不知有何感想呢?

小說兩部,分別是《最愛之遊戲》(The Favorite Game,1966). 與《美麗失敗者》(Beautiful Losers,1991),後者在現代文壇被稱爲最具野心及爭議性的作品之一。此書內容涉及不少性愛書寫,頗爲大膽,評論界稱爲實驗前衛的巨構,甚至可與喬哀思的〈優力西斯〉並列。l這書問世時,波士頓地球報作如此評論:「喬哀思其實沒有死,他住在滿地可,化名高漢。」。此書已成爲加拿大後現代小說經典代表作。我個人的看法是:他的風格與亨利米勒十分相近,語言上較爲艱澀就是了。這書在臺灣有中譯本。另一本詩集 Book of Longing, 臺灣大陸都有譯本,均譯爲〈渴望之書〉。我手上的一本是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孔亞雷和北島共譯。 此書特別之處在中英對照,還有原書的插圖,全出自高漢的手筆。高漢的小說,文字意象重重,曖昧難明,但奇怪,他的詩句及歌詞卻十分淺白。譯者孔氏在序中自揭迷戀高漢的祕密,說從詩集中領悟出死亡之真義:「是死在保護我們,提醒我們,教導我們,都我們珍惜,教我們勇敢,教我們去愛,去勞動,去創造藝術,去怎樣真正活著。」

高漢最受歡迎的「哈利路亞」( Hallelujah),花了他五年時間纔完成,曲中每一個字詞,每一個音律,都深深感染著宗教色彩,仿佛是生命與上帝的對話,是祈求光明之同時,也表露難逃之絕望。生與死的對立與交融。數十年後的「更黑」,一脈相成,成爲這位天才一個「精神信仰的句號」。



2016年11月12日 星期六

可情可色或非情非色的創作生涯





大謝明報世紀版編輯,今天刊出我的文稿,編排得靚絕。
他改的題目,比我原來的,更簡潔,更悅目,更貼切。

「崑南卷」所編排的內容,可以說,算是我大半生創作生涯的一個美好的句號。一個總結,以後我可以對人們說,我是什麼的一個人,「崑南卷」可以給你一個圓滿的答案。

我常被人誤解,雖然習慣了,一經交流,總是有一點不大舒服。其實,:是十分正常的,眼前的社會就是如此,不對,自我懂事以來,社會一直就是如此,只會於今尤烈。

正如題目所提示,可情可色,可非情非色,如今,我可以告訴大家,一切源於對人生不滿而激發出怒火。僥幸這朵怒火,經歷不同年代的考驗,依然停留在內心裏,燃燒著。

全文最後一段,是這樣的:

我寫過: 「大半生不斷追求的,原來不是甚麼理想的文學境界,而是理想的女性形象,像一個攜風的姑娘。也可以說,我對人生的全部憤怒,斷斷續續地反映在對不同女性的情慾之上。」在導讀中,這段話她(編者鄭蕾)也沒有放過。在本文,我要強調的是,能夠點燃我創作生命的,若說是建於情色之上,那便錯了,面對價值扭曲的世界,那股憤怒之火燃燒不絕纔是。她全篇的結束語:「經過大半個世紀,崑南與崑南的作品都已成為香港文學史上不可忽視的一筆,然而,未完,仍在續。」我倍覺親切,不在前一句,而在「未完,仍在續。」這五個字。自己知道自己事,心中怒火,噼噼啪啪,響過不停。



《崑南卷》的創作情色如何燃燒起來的

 (原刊於明報世紀版)



崑南作品能夠成《崑南卷》 ,共花了一年半多的時間。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對於把作品結集成書,從來十分低調,沒有多大興趣。只有兩本,《吻創世憶冠冕》與《地的門》,年輕的歲月,純爲滿足一下自己,自拘腰包付印。之後,全部都是因緣際會,對方主催下而達成的。也是這個原因,出版成書的數目與我的年紀不成比例。


《崑南卷》也不例外。出版社在出版的名單中選中我,正如《旺角記憶條》一樣,於是,未及意料,便 這樣出世了。但,這兩部書前後有所不同,《旺》是我的自選,而《崑》則由別人選編。起初知道被選中出版,頗擔心是誰負責選編工作,後來知悉是鄭蕾,便放下心頭大石了。


認識鄭蕾的日子不算深,當年她說她要寫論文,涉及《文藝新潮》與《好望角》,於是約見我可否提供一些資料。料不到一見如故,她研討香港現代文學思潮的熱誠很快就觸動了我。我讀過她的詩,她的評論,賞心悅目的高水平。之後,我發現她對我的作品也有深厚的見解。所以,這次出版社找到她負責,確屬深慶得人。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與她短訊往來居多,不外是修訂一下資料時間上的對與錯,以及提供一些陳舊照片,我完全不知道她心中所選是我的那些作品。說到作品,在超過大半世紀的時間,我幾乎什麼都寫,當年在「天天日報」、「成報」、「東方日報」、「快報」、「經濟日報」等專欄,連同散見於雜志的,數目絕不算少,甚至在「新晚報」也寫過不短日子的電影評論。如今回望,俱往矣,在我眼中,報紙文章,受時間性限制,寫完就算,沒有留存的價值,從來未想過結集這回事,事實上,許多我都沒有翦存。所以,要選編我的作品,是一件頗爲煩雜而頭痛的工作。當然,去蕪存菁是唯一的方法。書到手了,便發現她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例如「短篇小說」部分,所選的都是我自己也滿意的作品,最令我驚奇的是「翻譯」部分,不少譯詩譯文連我自己也記不起來的,她的蒐集,幫我「出土」似的。看來,在她的處理和整頓後,我變得「立體」起來。老實說,我也想讀者閱讀後,對我的創作生涯會產生新的想法。但,話時話,現今世界,還有多少人肯閱讀這麼厚的選集?想到這,讀者反應如何,也不覺得如何重要了。


還是在這裏,自說自話。其實,也因讀完她的導讀,纔挑起我自說自話的衝動。首先,這篇導讀的題目「浴火而舞,向死而生」就十分吸引我,簡簡單單的八個字便像把我的創作生涯「點了睛」。翻開第一頁,她引用了 喬治.巴代伊(Georges Bataille)《情色論》中的句話:「所謂情色,可說是對生命的肯定,至死方休。」然後,劈頭第一句就是:「 崑南是香港作家的一個代表,同時,卻也是一個異數........」與其說是「異數」,不如說是「異類」。我是個愛獨行,選自己喜歡的道路行走的人。Bataille 的確說中了我的心意:投入了情色,就是對生命的肯定,至死方休。重點在:所謂情色,各有各的體驗。


其實,情色,即是色情,只不過有人以爲把兩字互調,會顯得文學性一點。什麼現代或後現代,是評論者習慣用語。作爲一個創作者,我的看法略有岐義。沒錯,我的寫作技巧與結構,從現代主義的點、線開始,然後進入後現代世界的面。但,歸根結底,我還是靠近現代主義一些,因爲後現代主義,往往傾向「物性」多於「人性」,而我數十年如一日,筆下的故事,都是離不開了人,有血有肉的人,哀樂共存的人,醉生夢死的人。


在我的眼中,人一旦摒棄或蔑視情欲的話,就不再是人了。也許我受占星學的影響,生命的根苗,以及未來的葉,未來的花,未來的果,都是依附情欲(火星)而成長的。也許還有不少人仍未明白,生死之門都是性。做愛與生育都是同一個通道,就是女性之陰戶。我的語言是:「從人之子宮裏走出來。是生。回到地之子宮裏去。是死。生的門這麼窄小。地的門這麼闊大。」


人類文化最大的悲劇,正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雖然經歷數千年(可能是數萬年,如果你相信古代文明 來自外星文明),不少觀念依然原地踏步。我在《天堂舞哉足下》的第三個部分,就強調這個現實,當外星人統治月球時,他們的思維仍受性欲所左右。在其他的作品的人物,多多少少都走不出性愛的地圖,我這個創作意念,不是爲了樂此不疲,反是痛不欲生。


對男女情欲的描寫,我的語言是很詩、很哲學,到達一個明明與無明之間的境界,在這方面,我自信,當代華人作家中,多是不得其門而入的,因爲他們不懂或不敢面對一個真實的人,他們寧願躲起來,物化人的個體,永遠滔滔不絕講述他者。所謂他者,在他者的面前,「我」是隱閉起來,甚至是索性盡快把他毀滅。在我的作品中,性欲問題常是一個難題,一個關卡,一個挫敗,而不是大家想像中性欲帶來歡悅或極樂。性欲是黑色的力量,如果不能克服它,就永遠是一股更黑色的沉淪力量。


我們必須承認,這是一場終生的搏鬥,可能看不到光明的搏鬥,認識天蠍、冥王或黑月這些占星符號的人,就自然明白我所指的是什麼。當我們仍不懂得裝置人的性欲,就不必去妄想裝置我們的生存環境了。


「天」堂舞足天下,「地」的門,天、地、人三部曲「人」在那裏呢?我無時無刻都在反思自問:究竟「人」在那裏呢?內心醞釀如何書寫「人」,是的,可能只不過是凡人一個。不妨透露,最近十年歲月中的「功課」,正是迷戀、奮鬥 如何完成我的三部曲。


《崑南卷》在手,近六百頁的重量,忽然有一個類似的感覺,它的存在,仿佛印證了它的前生:一大堆瓷泥,經過六個十年的時光,不斷地被塑彫,此刻是春光明媚,另一刻是爭秋奪暑,四季在變化中,我心中的「生死愛欲」游移著,忽明忽滅,忽隱忽現。我記得,在《天》書的後記,我是這麼寫的:「書 成 之 後 的 一 個 晚 上 , 失 蹤 了 很 久 的 金 聖 嘆 的 《 唱 經 堂 才 子 書 》 , 無 緣 無 故 在 書 架 上 現 身 , 猛 然 記 起 他 對 《 系 辭 》 那 前 無 古 人 的 悟 解 , 其 中 方 以 類 聚 一 節 , 他 寫 , 妙 在 方 字 , 有 情 化 無 情 , 無 情 化 有 情 , 這 一 角 疊 得 到 那 一 角 去 , 那 一 角 疊 得 到 這 一 角 去 , 謂 之 方 幅 齒 遇 , 沒 有 一 微 塵 漏 落 在 外 邊 , 萬 物 是 一 群 了 , 卻 把 來 分 長 分 短 做 什 麼 ,,,,,, 刹 刹 不 得 少 停 , 乾 也 ; 塵塵 沒 有 自 己 , 坤 也 。 刹 刹 都 在 別 處 用 , 塵塵都 替 別 人 用 。 乾 卦 百 花 叢 裡 過 , 一 葉 不 沾 身 ; 坤 卦 一 葉 不 沾 身 , 仍 舊 百 花 叢 裡 過 。 」 這 才 是 真 正 的 顛 倒乾坤 , 或 乾顛坤 倒 。 這 完 全 道 出 了 這 些 日 子 以 來 創 作 本 書 時 那 種 苦 思 而樂 按 的 心 境 。」我仍在學習如何彫鑿一顆跳躍的心。


《崑南卷》編者鄭蕾是我文字知己,這句話是來自貼心的感覺 。從她所選的每一篇作品,從中所引述或評點,都十分準確。如在《欲季》,她就特別指出主角對其女友冰那段情的描寫,又如在<情色度亡經>,她點出作者在末日的灰燼中以頹靡的姿態召喚愛:「世界末日了,但愛有時辰,一刻在腎,另一刻在臀,我的陽莖在亢奮中」。而到了<死寂的南根>,則以毀滅的方式達成永恆——無論是對最愛的書還是女人。小說集多處提及死亡,其中<紙馬飛飛>幾乎是全篇叩問死亡。在詩歌部分,也沒有例外。她雖然同時引用別人的評論觀點(包括葉輝、也斯、鄭政恆、朗天等),但她另有獨到的視角,她指出:崑南詩歌中那股始終揮之不去的英雄末路的頹唐與哀慟(<旺角怨曲>、<是為題>、<父父得正>),是與七十年代以來大量的日常書寫迥異的、提筆便山河日月、宇宙星辰的轟然視界(<山海異經>、<呼吸的化石>),是人世浮沈、愛慾生死的浪蕩柔情(<陪陪我 吹吹風>、<活得像死>、<如今>、<山之女體>、<黑白>),是一再否定再否定卻又念茲在茲的民族情懷(<六四風景>、<九七頌>、<回歸錄影帶>)。她更特別提出我的語言特質,「至於由始至終文言與白話甚至粵語和英文的混雜,與其說是刻意為之的語言技巧,不如說是香港這個前殖民地帶給番書仔的烙印。」


我寫過: 「大半生不斷追求的,原來不是甚麼理想的文學境界,而是理想的女性形象,像一個攜風的姑娘。也可以說,我對人生的全部憤怒,斷斷續續地反映在對不同女性的情慾之上。」在導讀中,這段話她也沒有放過。在本文,我要強調的是,能夠點燃我創作生命的,若說是建於情色之上,那便錯了,面對價值扭曲的世界,那股憤怒之火燃燒不絕纔是。她全篇的結束語:「經過大半個世紀,崑南與崑南的作品都已成為香港文學史上不可忽視的一筆,然而,未完,仍在續。」我倍覺親切,不在前一句,而在「未完,仍在續。」這五個字。自己知道自己事,心中怒火,噼噼啪啪,響過不停。
































































2016年11月8日 星期二

安妮嘉遜:難以歸類的詩人



書在燃燒

安妮嘉遜:難以歸類的詩人

(原刊於明報周日讀書版)



當探索外國文壇資訊,我習慣多把時間放在小說方面,常常冷落了詩歌,對安妮嘉遜(Anne Carson),卻有點例外,她的作品吸引了我。她的語言風格,相當特別,她把古文與今文共冶一爐;事實上,她也是一個翻譯家,譯了不少古希臘名著,不過最重要的是,她把散文、詩歌以及小說的體裁打成一片:小說的結構,詩歌的形式,散文的書寫,代表作就是2001年出版的《丈夫之美》( The Beauty of the Husband) ,也從此,這位加拿大多倫多的女教授,在世界文壇上奠定了一個位置。

她的另一部巨著是《紅色自傳》(Autobiography of Red)背景神 話色彩,一對男女在性愛之美與情欲之渴兩者之間,糾纏得難分難解,一段婚姻的苦與樂,激起無數心理高潮,難怪有評論家稱她的文字帶來「傷心的哲學」。

最近她又有新書出,一個字《浮》(Float),「倫敦評論」專欄作家 Stephen Burt 訪問她,他說他覺得她不屬於家鄉,不屬於任何地方,包括古代的世界。她的回答很妙,「我認爲我絕對是個住家人,只不過在水底下呼吸。」

讀她的文字,我隱隱約約窺到古希臘之美 ,令人昏醉無比之美 ,在絕望中,帶你走進一個不願意醒來的夢。她經常書寫火山,只因爲她覺得火山易畫。她有一首詩寫蒙娜麗莎,十分受歡迎的,但她從來不喜歡這件驚世畫作。安妮嘉遜就是這樣的一個作家。
























2016年11月7日 星期一

《崑南卷》的一首詩:當果子下墜 。。。



《當果子下 墜》





《崑南卷》,九月出版。
事 隔個多月,纔有人在書局中發現。
到11月,書纔到我手。
全書572頁。分長篇小說,短篇小說,詩歌,翻譯,
評論等項目。
感謝編者鄭蕾的縝密心思,她的編選工作,我感到十分滿意 ,如:
長篇,她選了《欲季》;
短篇,選了《誤區》,此篇有了法文版;《情色死亡經》、
《恐龍紀重臨》是近十年我創作小說系列中的重要轉捩點。
詩歌方面,選了整組《旺角怨曲》,以及譯詩中,一些我
自己都忘了,她卻找了現來,等等,等等,真的,十分滿意 。



《當果子下 墜》這首詩編在《崑南卷》詩歌輯中的最後一篇。
給讀者的錯覺是最新最近的一篇詩作,事實當然不是。
我再次在這裏重刊,因爲詩的末句,我修正了,但「香港文學」
老編說已排了版,付印去了,趕不及。所以,趁這機會,
把原詩刊出。

是的,只加了句:「是如你」。
這是重要的,近年來,我寫詩,特別注重內心默讀時的韻律。
多了「是如你」,整首都活起來了。
而且,讀起來時:

焚燒時聲響如夜
是如夜
是如你

比夜更夜

多了一個頓,感覺完全不同。



果子下 墜


果子下墜   地軸轉移
我急告訴你地心的另一個故事
親愛的   看不見光是肯定的了
我們習慣將時間鍵成數碼
牀上的一切全是陌生影子
本是跳躍變了蹣跚
俄頃   山河危危   灰土之下
沒有花   沒有家   沒有說話

最後發出青蛙共鳴的碎語
黃泉路上  媽媽說  爸爸說
借來的人間  借來的文字
焚燒時聲響如夜
是如夜
是如你

比夜更夜

**這首詩,寫於雨傘運動期間。

2016年11月4日 星期五

蔡詩人要做詩壇「姜子牙」

【封神榜 mode】

蔡詩人要做詩壇「姜子牙」

**深圳書城外望的一堵牆


友人傳來蔡(炎培)詩人在明報的一篇專欄作品,題目是
《九分一新世紀不三不四的詩章》。細讀之下,他無異爲
中港詩壇,開了一張書單。他老人家一直保持「詩風」(詩
人之風格也),風趣之極。風趣在發燒做姜子牙,到處封神,
我不知別人讀了的感受如何,至於我。。。。

多謝他提點了《賣夢的人》,但,看來,他不是老眼昏花,
就是對我這篇陳年舊作過於執迷不悟。
這個情況,顯示出一個經常出現的事實,創作者與讀者或評論者
的距離。沒辦法,就算是知音者也要看層次。很難共擁一個平行
宇宙。當然,這是正常的。

既然他談的是「不三不四」,我也不妨道出我的「非正非邪」:
這些年來,我的「核心價值」(當然不是香港的)已逐漸轉向了
。文學這頂大帽子,不是我這種人戴上了而感覺風光的。時代
不同了,原來昔日的abc ,今天已變了def 。我恍然大悟,我已
是出家人,今後要書寫的,只不過是出家人的「喃嘸喃嘸」而已
。真相是,非不得已時纔動下筆,真正動筆的都是與文學無關。
俗語話:桐油瓶只能載桐油,對,所以有時是感覺痛苦的。
睜眼看這個世界,太多事物還是廢物一堆,還是hea在夢中,
安然得多。

九分一新世紀不三不四的詩章

【明報文章】在過去我錄了個人認為「20世紀下半葉的瑪氏德碑(Mastepiece)」,只記得選了卞之琳的《午夜遙聽街車環行》、鄭敏的《金黃的稻束》、辛笛的《九十抒懷》、童蔚的《詩日誌》、阿信的《九月十四日清晨見菊》、北島的《回答》、宇向的《天氣預報》、路也的《從薄暮連着清晨》,以及江浙幾位的《到灘塗之路》、《經典中的別離》等等。幾乎忘了楊煉的《在河流轉彎處》、戴天的《蛇》。
 寶島方面,自是不離瘂弦的《上校》、《鹽》、《深淵》,葉維廉的《愁渡》、周夢蝶的《孤峯頂上》、鄭愁予的《浪子麻沁》、余光中的《白玉苦瓜》、洛夫的《石室之死亡》、楊牧的《給憂鬱》,以及商禽的《長頸鹿》等等。
 本土呢,崑南的《賣夢的人》、王無邪的《一九五七年香港》、西西的《石罄》、黃燦然的《哀歌》、孫文靈的《公墓》、《悲歌》、陳昌敏的《一個雜工的手記》、鍾偉民的《捕鯨之旅》、陳汗的《身分證》、北岳的《虎山行》、馬朗的《焚琴的浪子》、力匡的《長夜書》、也斯的《雷聲與蟬鳴》……
 新世紀了,離開福爾摩沙多年,那邊詩壇一無所知,偶爾聽過楊牧詩風突變,寫些什麼某人與我討論公義之類的詩章。這,恐怕是受夏濟安先生影響;先生曾勸勉詩人無妨寫些論民主自由之類的詩。先生以蒲柏為例。蒲柏算不上大詩人,但有他特殊的領域。個人很關念少年朋友葉維廉,有說詩人已不大受重視了,好在台大出版社一口氣出了《葉維廉寫詩五十年》和《晶石般的火燄》,不是最佳反證是什麼。
 大陸方面,改革開放了,鄭敏寶刀未老,寫出《當那神聖的時刻到來時》。新晉之秀路也的《木梳》,更上層樓。出乎意料,葉維廉的《尋找中國》也讀到了,雖然這首組詩只得其二。
 本土呢?最矚目當然是廖偉棠的《故都夜話》,然後才數到黃燦然的《卡繆談佛》;中生代大躍進,顯例是鍾國強的《生長的房子》、洛楓《飛天棺材》裏的「兩個阿當」,新生代唔在話下。「雙黃」是顯例(黃潤宇和黃鈺螢)。用王安憶的話說,香港愈來愈文藝。哈里路亞。
 [蔡炎培]

蔡詩人要做詩壇「姜子牙」

【封神榜 mode】

蔡詩人要做詩壇「姜子牙」

**深圳書城外望的一堵牆


友人傳來蔡(炎培)詩人在明報的一篇專欄作品,題目是
《九分一新世紀不三不四的詩章》。細讀之下,他無異爲
中港詩壇,開了一張書單。他老人家一直保持「詩風」(詩
人之風格也),風趣之極。風趣在發燒做姜子牙,到處封神,
我不知別人讀了的感受如何,至於我。。。。

多謝他提點了《賣夢的人》,但,看來,他不是老眼昏花,
就是對我這篇陳年舊作過於執迷不悟。
這個情況,顯示出一個經常出現的事實,創作者與讀者或評論者
的距離。沒辦法,就算是知音者也要看層次。很難共擁一個平行
宇宙。當然,這是正常的。

既然他談的是「不三不四」,我也不妨道出我的「非正非邪」:
這些年來,我的「核心價值」(當然不是香港的)已逐漸轉向了
。文學這頂大帽子,不是我這種人戴上了而感覺風光的。時代
不同了,原來昔日的abc ,今天已變了def 。我恍然大悟,我已
是出家人,今後要書寫的,只不過是出家人的「喃嘸喃嘸」而已
。真相是,非不得已時纔動下筆,真正動筆的都是與文學無關。
俗語話:桐油瓶只能載桐油,對,所以有時是感覺痛苦的。
睜眼看這個世界,太多事物還是廢物一堆,還是hea在夢中,
安然得多。

九分一新世紀不三不四的詩章

【明報文章】在過去我錄了個人認為「20世紀下半葉的瑪氏德碑(Mastepiece)」,只記得選了卞之琳的《午夜遙聽街車環行》、鄭敏的《金黃的稻束》、辛笛的《九十抒懷》、童蔚的《詩日誌》、阿信的《九月十四日清晨見菊》、北島的《回答》、宇向的《天氣預報》、路也的《從薄暮連着清晨》,以及江浙幾位的《到灘塗之路》、《經典中的別離》等等。幾乎忘了楊煉的《在河流轉彎處》、戴天的《蛇》。
 寶島方面,自是不離瘂弦的《上校》、《鹽》、《深淵》,葉維廉的《愁渡》、周夢蝶的《孤峯頂上》、鄭愁予的《浪子麻沁》、余光中的《白玉苦瓜》、洛夫的《石室之死亡》、楊牧的《給憂鬱》,以及商禽的《長頸鹿》等等。
 本土呢,崑南的《賣夢的人》、王無邪的《一九五七年香港》、西西的《石罄》、黃燦然的《哀歌》、孫文靈的《公墓》、《悲歌》、陳昌敏的《一個雜工的手記》、鍾偉民的《捕鯨之旅》、陳汗的《身分證》、北岳的《虎山行》、馬朗的《焚琴的浪子》、力匡的《長夜書》、也斯的《雷聲與蟬鳴》……
 新世紀了,離開福爾摩沙多年,那邊詩壇一無所知,偶爾聽過楊牧詩風突變,寫些什麼某人與我討論公義之類的詩章。這,恐怕是受夏濟安先生影響;先生曾勸勉詩人無妨寫些論民主自由之類的詩。先生以蒲柏為例。蒲柏算不上大詩人,但有他特殊的領域。個人很關念少年朋友葉維廉,有說詩人已不大受重視了,好在台大出版社一口氣出了《葉維廉寫詩五十年》和《晶石般的火燄》,不是最佳反證是什麼。
 大陸方面,改革開放了,鄭敏寶刀未老,寫出《當那神聖的時刻到來時》。新晉之秀路也的《木梳》,更上層樓。出乎意料,葉維廉的《尋找中國》也讀到了,雖然這首組詩只得其二。
 本土呢?最矚目當然是廖偉棠的《故都夜話》,然後才數到黃燦然的《卡繆談佛》;中生代大躍進,顯例是鍾國強的《生長的房子》、洛楓《飛天棺材》裏的「兩個阿當」,新生代唔在話下。「雙黃」是顯例(黃潤宇和黃鈺螢)。用王安憶的話說,香港愈來愈文藝。哈里路亞。
 [蔡炎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