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5日 星期五
文學道路
2009年寫的舊文(原文刊于<文化現場>#20期)
文學道路將通向雲端深處?
從個人的爭扎到公眾的漠視
美國作家Paul Auster(代表作<紐約三部曲>)憶述他為何手不離筆,皆因年幼時有一次苦等球星偶像簽名,到真的可以站在對方面前了,竟然發覺身上沒有筆,急忙中向身邊的人求救,但他們也沒有,結果機會消失了。痛定思痛,他對自己發誓,以後天天要筆隨身。筆在手,自然想到要寫下些東西,就這樣,成為作家了。
另一位暢銷小說家Stephen King,他因先沉迷壞劣的小說後,于是想,自己會不會比他們寫得更好呢?就這樣,一下筆,便停不了,終成大器。兩個實例,給我們一點啟示,:一心一意立志做作家,可能美夢成空,盲打亂撞,反不知不覺中墜入了‘寫作愛河’。
發生在我身上,也有相近之處。當年原子筆還未面世,墨水筆笨重,又經常漏墨水,只有寫日記或情書時,才會找它出來。我不是因為筆不離手,才愛上了寫作,也不是愛讀壞劣的小說而產生靈感(根本當時不知如何分好與壞)。回想起來,起初,只是模仿,接近抄襲,目的志在可以在報章的學生版刊出。原因就是受不住氣,因為有位同學老是拿著刊出的作品,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于是我想,難道我就做不到嗎?于是拿別人的文章,偷一些,改一些,同時創作一些,大雜燴,投稿去。
奇蹟地被刊了出來,總算吐氣揚眉,但這是可一而不可再的行為。到這個時候,大概個性到底決定一切,不愛運動的我,在五十年代,既沒有電視,更沒有電腦。卡拉OK,電子遊戲?天方夜譚。這樣,我只好找課外書本讀來消磨時間。也許真是讀‘卜卜齋’時正式上香拜過孔夫子,與文字結了緣,拿起《中國殺人王》、《牛精良》系列的市井小說便愛不釋手。追看我是山人的《洪熙官與白眉道人》之後,文字帶來莫大的好奇心與挑戰。不過,到我有機會接觸到屠格列夫,羅曼羅蘭,才突然開窮,原來講故事的後面,還隱藏著大大小小的人生意義。
一口氣寫了個長篇《地的門》,辛辛苦苦自己騎單車向報販發行,與朋友合資搞刊物,那些日子,真的,仍未想過有一天成為作家。杜拉斯在其《寫作》提出的寫作狀態,真是一語中的,她說,‘我始終相信孤獨無所不在,它占據了一切,和大家一樣,沒有孤獨便無所事事,便不再注意什麽東西.那是一種思維方式....’大概是當我感到孤獨的敲擊時,就想,我要說一些話,希望別人傾聽我說的是什麽。到《文藝新潮》的出現與投入,才開始認真摸著石子過河,濕著腳決心走上寫作的道路。
好了,如果我成長于九十年代,進入第二個千禧年,可以肯定地說,我的作家夢,早就不知飄往那里。今天寫稿不能謀生,作家的地位,大大比不上歌星,議員。。。他們說,人人都可以是作家,只要識寫字就得,寫錯字也無妨,包括傳媒在內,價值觀明顯不同了。雖然香港已有了大會堂,中央圖書錧,藝術發展局,還有文學節,雙年獎等等,然而,社會已變了,面對著政治和經濟的殘酷現實時,香港人的心態不得不變了。年輕人打機,吸毒;報紙傳媒全線為娛樂界服務,炒股炒樓深入成年人階層,若說文化生態正奄奄一息,未免誇張,像目前如此畸型/扭曲的環境下,一如生活在盲流感之下,病菌纏身,生氣難得一見,這個說法一點也不過份吧?
在那些日子,作品獲刊登的機會的園地,無處不在,不單是報章,還有不同風格的刊物,要數真是一大堆,周刊的,半月刊的,月刊的,可不是嗎?在報攤我們還可以看到文藝性刊物擺賣,而不是目前的五花八門的公仔書與八卦雜志。最重要的是閱讀風氣,每天上班的公車上,乘客多是埋頭看報睇書的,今天的景象是雙機天下,即是遊戲機與手機,還要眼睛盯著車廂內的屏幕。靚模出書,錯字連篇,依然暢銷,作家夢在她們的身上才是直通車似的。
還有,如果我是他,我會怎樣呢?他,兩年前認識的,一個剛大學畢業的青年,獃了一年才找到一份工作,一天工作至少十小時,周六依然要上班。他愛讀卡夫卡,加謬的小說,羅蘭巴特的評論,沉迷杜魯福的電影,以及幾本解構哲學書,他問我,‘如果我不懂思考就好了。眼前如此的一個社會,前面還有我可以走的路嗎?’我不好意思再叫他繼續寫詩寫小說,雖然從他過去的作品,頗見才華。最近,我才知道,他的父親被領匯逼遷,小店生意再不能撐下去了,禍不單行,他的母親一夜之間成為雷曼苦主,我再在街上遇見他時,整個人憔悴了,幾乎認不出他。他說,‘明年我要隨公司北上了。但我還未決定。’我明白的,他一直對內地的政治實體不滿,如今為了生活的惡劣環境,他對一切屈服了,他還可以選擇一些什麽呢?我無言。所以,我說,如果我是他......文學是一棵植物的話,今天的香港,根本就沒有栽培這棵物的土壤,更不要說充份的陽光和水份了。
邱立本在[香港七十年代青年刊物/回顧專集](策劃組合出版)上說得好:"那是一個前電視的年代,六七十年代,香港一輦年輕人的想像力翅膀,飛進了文字的空間,恣意地背叛制式教育的一切,閱讀一些父母或老師認為無益於考試的書刊....這一切都從文字開始―――我們是文字的孩子."
到今時今日,文字的孩子還會有生存的希望嗎?其實,文字孩子還是不夠的,如何成為文學的孩子呢?
我個人走的路,從五十年代到今天,漫長的旅程,風風雨雨都經歷過了,要改變方向也無能為力了。過去我們一起上路的,相信還認同海德格爾在[林中路]的話:"作品存在包含著一個世界的建立."信念仍在:從萬物中引出自身,確建一個現實世界之外場景.我們是"敞開者"啊(里爾克語)可是,眼前成長中,仍對文學有所依戀的年青人呢?
眼前成長中,仍對文學有所依戀的年青人,毫無疑問,正面對著一個數碼化的年代。有關影像方面,多年前已掀起了一場革命,在不久的將來(短者三年,長者不出五年)數碼技術肯定殺入文字出版界。即是說,未來的閱讀習慣,閱讀方式,以及出版成品,將會有徹頭徹尾的改變。
可以想像,這次變天,是史無前例的,直接影響作者與出版商發行商之間的傳統關係,書籍的實體形式會逐漸消失,代之是電子書閱讀器。也許有人擔心我們未必這麼容易接受,是嗎?想當年,電腦網絡面世不久,何嘗不是有人懷疑過大家難以適應,結果如何,現在大家有目共睹了。
自從出現了網絡之後,文字的世界一天比一天變化中。文字/文學的孩子已無需手不離筆了,而是對著鍵盤,滑鼠,以及屏幕,TO BE OR NOT TO BE,到了最後,還是沒有選擇。事實上,眼前blogs滿布虛擬空間,已開始大量生產了個人說話權欲。從前,隨時發表無門,當今,只要你稍有電腦的知識,便可以透過互聯網暢所欲言了。網路作家的陣營愈來愈壯大,受歡迎的程度與出書作家往往有過這而無不及。
拿書籍實體來衡量作家的價值,在不久的將來,會變得更加邊緣化,面目糊模,尤其當電子書閱讀器大行其道的時候,
Writers are just living in the cloud, not on earth again.
這不是科幻小說的題材,今年廠家啟動了netbook電腦的商機,已是一個預警。透過網絡,個人的資料數據的傳輸,完全寄存在server上面,術語就是in the cloud,在雲端深處。
作家夢,出奇地完全吻合了,夢不是應在雲端深處嗎?分別在,昔日的作家夢,隨時會成泡影,今天的作家夢,只要在夢中(雲端深處)逗留多一天,成真的機會也相對地大大的提高。
當然仍有人頑固地說,未出書,怎算作家?此言差矣。他們眼中的書這個載體已變了身,他們的書,是在雲端深處,當人們手上拿著閱讀器,這便是新的載體了。人手一部電子書閱讀器,指日可待。現在的iphone以及類似不同型號的觸屏手機,就是過渡期的電子書籍模型了。
當眼見的文字和圖像,都一一數碼化的時候,文學與否,可能再不重要了,只是一個名詞,或放在博物館內其中的一件文物。價值不同了,標準自然也不同了。所以有一次,我對一位愛好寫作的青年說,‘很快,作家已沒有什麽特殊的身份,因為人人都可以成為作家。’他明白我的意思嗎?不知道。未來,文字閱讀機會多了,大家都可以濫寫一番,吊詭的是文學的孩子只會發覺四顧無人同路,愈來愈孤獨。只是我沒有對他說下去。
日前做夢,我熱烈期待親身見證這個日子的降臨。不過我更知道,可惜的是,我不可能多活半個世紀。文中提及的所謂‘寫作信念’,還是留在雲端深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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